診室風雲

柯清淡

我再喘登上華人區這舊厝進五樓診室，適見郭醫師正受兩身穿制服者高聲盤問,其女兒在旁操生硬英語通譯。一個褐膚菲漢手握瓶“骨刺丸" ,指是郭派給他口服……

“犯法！針灸師竟派口服的中藥!”

“押去局裏立檔案！”

立馬被推出室的郭醫師，惶恐回頭以歉疚目光掃向眾候診者。 

眾人還以無奈和憐恤目光，又目送其女兒急拎包尾追四人咚咚下梯去，便議論起：

這個菲窮漢無情義！

免費針灸又贈他藥！

竟然串通警探來……

難怪中醫歷來都是身穿著驚衣在救人！

政府醫官全是留美的，都遵奉西藥標準！

我遊目觸見醫師桌角有兩截剪報，標題為《中醫走上世界舞臺》、《華社呼籲菲政府使中藥合法化》，便想到年來腳底麻木，連遠在美國名院任專科醫生的兒女，都指出西醫無良方可治這老人症，故不反對老爸找中醫針灸、服中藥，還說針灸師在美國已獲准執業，但不准派藥口服、注射，因他們都不算是醫生。

侯診者多焦灼離開，我孤寂地巡視半壁懸貼的執業許可證、廿年前郭志慈在杭州畢業中醫科的文憑，以及若干菲律賓官員及華社領袖的痊癒感謝信。

但當我視線掃瞄藥櫥裏各種丹膏丸散時,頓覺身遭雷轟，瞬間被猛推返時光隧道的另一頭，重作55年前,這條正靠泊 C 島的“蘇洛王”輪上一風華正茂的華人搭客。

邊防軍鷹目緊耵魚貫登岸的人流和行李，這張黃臉孔及印有中文和八卦圖的提箱，處於這突來的邊防戒嚴狀態下，遂被截指為檢查對象！

在這東西冷戰正酣的年代，國際反華大合唱進入高潮，居住在東南亞的華人，都被渲染為那剛成功試爆氫彈的鄰國所布伏的第五縱隊！

隨著，提箱在軍民百條疑惑目光齊盯下被啟開，赫然出現令人迷愕的匣、瓶、包、罐，都身具彩圖及無人懂識的方形字塊，僅數件印有 Made in China 。

於是，這人貨的身份性質須待甄究! 因根據聯合國的對華禁運令，任何中國大陸製造的貨品，出現在會員國的領土上，持有人將被處罰金、徒刑、貨沒收！

留困此邊陲哨站，不知自身將受何種處置，遂不禁翹首北方，惦憂在彼岸那正遭受國際所圍堵的祖國之命運，又低頭眺望這掛星條旗艦艇所巡弋的南中國海，識悟到這水域早是第十五世紀初葉，三寶太監鄭和率領逾兩百艘寶船及兩萬餘兵員所組成的世界空前大艦隊，作七次下西洋宣揚大明天威之往返通道。而這C島，正是宋元明時古絲綢之路上，華商泊船上岸鳴鑼開市，以神州天物向土著交易海區特產的一重點商場……

追昔撫今，聯想起身亦為炎黃子孫之一的本人即時處境，不禁悲從中來，怨艾起自身之生不逢時！卻在此際，那具神巫色彩而受敬畏的地方名人，身披紫袍出現了……

他指著散扔於地的雲南白藥、正骨水、正露丸、救心丹……,向眾厲聲:

“我所以能為三千島民廉價或免費治傷、止痛,醫吐瀉、蟲咬,小兒驚風、婦女……。就全靠這位在五年來,每季例來洽購魚產的華商所協助, 是他替我買這藥,並攜帶來咱這孤島！”

友善目光，齊向我射來。

“我專程前往首都岷里拉購買，中藥店主都因我是個棕膚土著而拒絕賣我。”

見眾人騷動起來！他續提聲：“因為法律規定中醫只准醫華人、中藥只准賣華人！”群眾面面相覷。

“所以你們得感謝眼前這位善心華人，也應向歷年來像箱中這樣的中國藥叩頭；價錢低、有特效! ”                  

軍民掌聲, 譜配海浪拍岸。

人貨放行,群眾紛散。我們交換感激和歉疚目光，但我發覺這個因貧窮輟念醫科，巧用自華人同學識到市面中藥店所賣的各種成藥名稱和性能，返鄉當起海角郎中的異族朋友，神色沮喪！

我立刻恍悟到他正憂慮這場現身說法，已暴露削弱自身的神秘性和謀生法，因他施藥從未出示藥名及原包裝，便向他耳語：”脫掉紫袍吧！祝賀你今天正式成個中醫了！”

一陣沉慢的梯步聲，把我自往事的重溫中，揪回今日另一淒苦現場。但見這對目光無神的父女蹣跚進室，向我苦笑……

    我無奈地轉頭定睛，再去掃瞄藥櫥裏的丹膏丸散、中醫書籍。

本文原豋 

 (2022年9月修改於菲京疫期封城中） 

                           

 

作者聲明:

兩年多來，菲律賓在新冠肺炎疫情肆虐的情況下，其政界、民間，尤其是媒體，針對中藥、中醫、疫源、中國疫苗……,由其潛意識所驅使,或不自覺地附和西方抹黑中國的言論，遂多時出現了諸多仇華辱華鄙華之言行,遂促使筆者把發生於相隔逾半世紀之兩宗親身經歷的場景，撰成這篇小小說，藉以佐證上述現象之發生成因，實有其歷史根源及文化差異。